“已经……停不下来了。”
“不行，不能这样下去！不行！不行！”
“死？谁会想要那种东西啊！”
“所以，果然……吗，还是要……”
“杀了他啊。”
以黑色为主色彩在这间狭小的房子中心蔓延开来，无法言喻的负面情绪从这个男人体内喷涌而出，这使得本身就显得遭乱的布置变得更加不堪入目。
仅仅是内心涌出的情绪就能让这间房子二次破损，该说不愧是击败了魔王的勇者吗。
有着一副沧桑外表的老人，直勾勾地盯着他，盯着他扭曲的五官，干裂的嘴唇，苍白的面孔，还有那因情绪波动而止不住颤抖的双肩。看着这一切，兜帽下的那副嘴脸，愈发地令人厌恶起来。
挂在脸上的阴险笑容，并没有让这位勇者在第一时间注意到，因为他的眼睛，已经变得漆黑，黑到让他无法看清眼前的所有。
“药剂的副作用，还要很长一阵子才会发作。在那之前，如果不找到另一半的话……”
他用着诡异的语调朝勇者说着，手上还不停地把玩着一个像是巫术娃娃的玩偶。
【啪】
清脆的响声在下一刻响彻，勇者呆呆地站立在原地，浑身是汗的他不停地喘着粗气，换做平常，几乎是没有什么能让他这般劳累的。
看见自己家中为数不多的家具被勇者大人一掌拍成了碎末，他也不多说些什么，只是阴笑着走上前去，一根发白的手指点在勇者的心脏处。
“药剂的力量……很强大吧？让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有了直接与魔王对抗的力量，还让你得到了无尽的荣誉和财富，怎么样，这种受人拥戴的感觉，已经停不下来了吧？”
勇者，沉默了。
“这样说或许有些直白，但是你必须去面对的。”见勇者不说话，他便继续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着，“阳性的药剂效果，到现在为止都还在你的心脏里徘徊。如果不快点找到阴性的另一半的话，可是会……BOOM！”
恶心的双手从袖口伸了出来，在勇者的眼前，做了一个迅速张开的动作，又一次地，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。
对他来说，这似乎就是一个游戏，一个不能再愉快的游戏。
“你，知道她在哪里吗。”从刚刚开始都没有说过话的他，第一次开口了。
低沉的声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“每天从我这里出去的药剂可多了去了，每个人的愿望不同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拥有无尽的力量，就算是，在这世上也很难找到像你这样契合度高的。”
“也就是说，找不到咯？”
目光中翻腾着的，是名为残忍的事物。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，他的内心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不安。
“的，的确是这样没错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，一滴一滴地，在弯曲的脊背上流淌。
不详。
“是么……这样啊，那，辛苦你了。”
他瞪大了眼睛，勇者的声音居然如此冷静，以至于他的内心开始恐慌，恐慌自己是否说错了些什么。
但是很快，一股寒气就堵住了他的喉咙，随之而来的，是与寒冷相悖的热液，很难想象，这两种事物在短短一瞬之后，就同时出现在他的体内。
喉咙内部散发着寒冷气息的刀锋。
以及窜上口腔的鲜血。
“抱歉，你已经没用了。”
勇者将长刀抽出，手臂一振，将粘稠肮脏的血液甩出，飞溅到靠近的墙壁上。
在生命的最后，这位药剂师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，便是出自这位勇者之口。
眼前的场景愈发的模糊起来，一点点的黑暗正侵蚀着他的视界，翻滚着如同浪潮的睡意很快就将他击倒，但在这之前，他已然用双唇挤出了几个无声的文字。
【你很快，也会来找我的，勇者——林。】
至此，这位毫无名气可言的药剂师，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然而，在这间小房子的外面，却是热闹非凡。
原因不是别的，正是因为就在昨天，史上最伟大的四位勇者，将占据世界数年之久的魔王斩落于王座之下，并以勇者之力将魔王的宝座封印，宣称此战过后，世界再无魔王！
可以说，这四个人就是世界的救世主，是新世界的脊柱，是无人能够替代的英雄。
为这样的英雄举办一场空前绝后盛大无比的庆功会，自然而然要动员整个世界的力量。
就在今天，没有魔王控制的第一天，被人们称为新代零年，他们可谓是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始，更是多了一个可以向后辈叙述的故事。
只是故事的主角，从一开始，就少了一个。
“林呢？”有着赤红色短发的青年，朝身侧的人轻声问道。他不能做出过多的动作，因为在台下，无数的人正用眼睛盯着他。
被问到的人只是微微摇了摇头，面带微笑地朝着台下挥手示意。
“大概，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事了吧。”作为勇者团队中唯一的一位女性，沫西神色淡然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。
“这样啊。好吧……”红发青年不再去涉及这个问题，而是把心思放在了眼前的欢庆会上，至于林，他想做什么，就让他去做好了。
庆功会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，先是各个王国的国王对他们表示真诚的感谢，给出了一些常人难以拒绝的赠礼之后，又让三位用着轮番上台进行了长时间的讲话，这之后才开始了群众期待已久的餐桌时间。
而那个人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大家眼前的。
“哟，特意避开演讲的时间，就过来蹭一顿饭是吧？”红发青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自己的身旁，开口打趣道。
林撇了撇嘴，一言不发地吞咽起桌上的美食起来。
“林，之前去哪儿了？”倒是女勇者接下了话茬，还不忘给被无视的青年倒了杯酒。
“我？”林愣了愣，思绪回到几分钟前那间小屋子里发生的事，就摇了摇脑袋，“到处逛了逛，这地方也很久没来了。”
女勇者没看出他撒了谎，因为在说这话的时候，林真的露出了怀念的神色，这足以让他信服。
“这样的话，一切就都结束了呢。”
饮下一口阿托雷地区特制的美酒，嘴中的食物一股脑地冲向胃部，林就是这样突然地冒出这样一句话。
无声只不过持续了短短几秒，便有人发出低声的回应。
“是啊，结束了。”
林默不作声地喝完酒杯内鲜红的液体，内心却不断回响着药剂师对自己说过的话。
如果不找到阴性的另一半，我的存在，在不久之后就会烟消云散。
如果只是找到的话，那并没有什么难度，以自己在灭杀魔王后的威望，要想找一个人，可以说是轻而易举。
但是，要想解除药剂的副作用，就必须……
将那人的心脏，粉碎。
换句话说，身为勇者的自己，身为正义的代表的自己，需要杀死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，来换取自己的性命。
这样做，真的对吗？
或许是错的吧，但是，就在几分钟前，一个赐予了我新生的人，就死在了我的刀下。
也就是说，我已经走上了错的道路？
那我要不要回头？然后安安静静地选择死亡？
（我不知道）
（我该怎么办）
“什么结束了？”
稚嫩的童声突然在耳畔响起，思绪沉浸在不久前的林身子猛然颤动一番，顺着身侧看去，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瞪着水灵的眼睛看着自己。
“没什么。”回过神后，林笑了笑，“怎么了，小屁孩。”
“我不是小屁孩！我是要成为勇者的……男人！”
他的语气异常的坚定，但听起来却那样的可笑。事实上，也的确引起了这一桌人善意的笑声。
或许是因为他那弱不禁风的身躯和瘦小的脸蛋，给人的感觉是非常无力。
小男孩瞪大了那双希冀的眼眸，直勾勾地盯着林，半晌之后，用羡慕的语气突兀地说道。
“以后，勇者大人就会成为神一样的存在了吧！”
……
神一样的……存在？
神？！
那被阳系药剂充斥着的心脏，顿时加快了跳动的速度。
小男孩没发现林内心的异样，目光射出仰慕的光，感叹道：“如果我也能像勇者大人一样强大，就会受很多人的关心啦！还有很多很多钱，不会怕饿死。还有还有，变成了勇者之后，就没有人敢欺负我啦！”
【关注，钱，欺负】
【地位，财富，力量】
【勇者】
【神】
“弟，你觉得人活在世上，是为了什么呢？”
“哥哥你为什么问这个？不是为了吃饱嘛！”
“不，不对哦。”比林稍长几岁的少年伸出一根手指，在他的面前摇了摇，“是为了钱，和地位，对了，还有力量。”
“为什么？不是只要活下去就好了吗？”林啃了一口不久前从地上捡起来的馒头，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稍稍干净的，塞到了哥哥的手中。
“你看看那边。”
“……爸妈他们，是饿死的。”年纪小的林，望着不远处躺倒在地上，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尸体，略带悲伤地说道。
“不对！！”两只手按在林的肩膀上，强横的力量让毫无还手之力的他被扑倒在冰冷的地上，手里的半个馒头也因此掉了下来。
双眸盯着那沾满灰尘的馒头，林不能理解自己哥哥为什么会这样，人，不是生来就为了活下去的吗？要那些有什么用呢？
“没有钱，没有力量，没有权力什么都做不了！只能在社会的最底层吃着这些恶心的食物！我的弟弟，我亲爱的弟弟，你一定要明白这些，就算不明白，也要死记在心里，把这些当做世界的真理来看待，懂了吗？！”
“我……我会记住的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说到这里，这位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，浑身无力地靠着墙壁，目光萎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重新拾起那个馒头，目光决绝了起来。
他从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中，掏出一叠大饼，为了这个，他可是死命地逃了三条街，脚底都被磨烂，浑身上下更是受了一些轻伤，而现在，他却是要把这个，给自己亲爱的弟弟。
“弟，你过来。”
“怎么了哥？”
“吃了它。”
哥哥的目光阴冷而又无助，看到这些的林，根本没有吞下那看起来就很美味的肉饼的欲望。
于是他摇起了头，想把这个饼留给哥哥，可这一举动，不仅没让哥哥高兴，反倒是激起了他的怒火。
“我叫你吃了它！！！”这近乎是怒吼出来的，很难想象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内心是什么想法。
林胆怯地接过肉饼，又一次瞥了一眼面目狰狞的哥哥后，心惊胆战地咬下了第一口。
这就像是偷食禁果一样，第一口下去，满溢在嘴中的可口与肉香，就让林毫不犹豫地咬下第二口。
紧接着的，是第三口，第四口……他已经被眼前的肉饼所吸引，似乎忘记了眼前那缓缓闭上双目，面带微笑永久沉睡而去的哥哥。
【自私】
这是一颗种子，在他的心中扎下了根，并在十几年后的今天，在小男孩短短的几个字的浸润之下，发芽了。
没错，自私，我需要自私，如果不自私的话，就会死掉，离开这个世界。
自私能让我获得力量，能让我获得财富，能让我获得权力。
没有什么，比自私更重要了吧？！！
更何况，我拯救了世界，为了让我这样的人活下去，牺牲个体，也是没有关系的吧？
林的内心，突然地有了一丝宽慰。
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，温柔地问道：“勇者，可不是这么好当的。”
“嗯！”男孩狠狠一点头，“我会加油的！”
“我等着你。”
给下了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承诺之后，林擦了擦油腻的嘴唇，从餐桌上站了起来。
此刻的他，身披一席淡黑色的斗篷，那平民化的脸蛋和身材，没有让他在第一时间被人给认出来。
“我想，我得离开一趟了。”
“去哪儿？”
“周游世界。”
他顺利地编出了这个并不存在欺骗的谎言，并用自己希望看一看更多的东西为借口，从共同进餐的各个国王手中得到了大笔的路费，这对他来说，只不过是一个开始。
他要周游世界没错，但原因是他想找出那个心脏为阴性的人，这或许算得上谎言，或许又算不上。
但可以确定的是，名为灵魂的事物，仿佛在林的体内，开始产生了赤色。
那是因自私而亲手碾碎的第一条人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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